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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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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續了三回,有巡夜的婆子在外面催,才各自散去。

次日,黛玉三個起身便往三春那邊去,湘雲頭天和迎春一處睡的,七個一起省過賈母,才過去給寶玉賀壽。方才進來,寶釵也過來了,寶玉便命上好茶。

都知道他還要去拜祖宗,眾姊妹都說:“你趕緊走罷,還怕我們沒有茶吃呢。”便起身要往賈母處說話。寶玉苦留不住,才作罷,猶自還說:“受了你們的禮,實在是有愧,一會子回來再和你們說話。”

一時寶玉去拜了祠堂,又往各處讓了一回,方才進來。賈母見他熱得滿頭大汗,連忙讓換衣裳,一時出來,換了家常穿的,賈母就問:“你姨媽那裏去了沒?”寶玉因說:“實在熱得厲害了,先回來換衣裳,再過去。”

賈母便笑罵道:“那怎麽換這一身衣裳?還不趕緊換了衣裳過去?”

寶玉起身正要答應,寶釵就說:“我出來時我媽說‘不必講究這些,今年天熱得早,早起就熱得不行,就不必過去了,她一會子也要過來’。想必這會子正在路上呢,正是太陽大的時候,又要穿這些大衣裳,出去一趟就是一身汗。這會子過去,路上遇到還好,若是錯過了,豈不是白跑一趟。我想著,還是不去的好,又不是外人,這些虛禮且都收著。”

賈母笑著點了點頭,說:“那也罷了,回頭讓他多磕幾個頭也就罷了。”

這話才說完,薛姨媽和王夫人兩個就來了,賈母遂笑道:“我才說叫寶玉過去讓你,你就來了。”

寶玉忙趕上來磕頭,薛姨媽受了他的禮,口裏說:“我的兒,地上涼,快些起來。”

吃過中飯,賈母便叫他們姊妹們自去吃酒作耍,她和薛姨媽邢王二位夫人抹牌消磨時日。

一行打牌,一行說些閑話,薛姨媽因說:“我瞧著,這張丫頭倒是生得好樣貌,怕是個有福的。”

賈母也沒多想,覷著眼瞧了一回牌,抽出一張來問鴛鴦:“是這一張罷?”

鴛鴦點了點頭,說:“是這一張。”

賈母擲了出去,方說:“上回我還說,親家老太太會□人。樣貌倒也罷了,只這性子好,沈穩大方,行事做派,也有大家氣度。我白眼瞧著,竟不下寶丫頭。”

王夫人就問:“我也沒留意,今年十幾了?”

賈母方才悟過來,想來薛姨媽是要求娶。和她不相關,賈母自是無可無不可,只當閑話,就問鴛鴦:“記性不好了,前次去他們家裏還問過,竟記不大清了,你還記得?”

鴛鴦便說:“說是十四了。”

薛姨媽自是喜歡,說:“這個年紀,怕是定了人家了吧,瞧他們老太太這樣喜歡,只怕要多留兩年。”

王夫人便說:“我看未必,正是親家老太太喜歡,若有了好人家兒,難道為著不舍,倒耽誤了孩子的終身?”

賈母便點頭,說:“正是這個理,我們養兒養女,不就盼著他們有個好前程,哪裏有擋在前頭的道理?”

薛姨媽正拿牌,聽言,便拿著牌兀自出了一會子神,方才拿過來,又重新抽了一張放到桌上,一邊慢慢地說:“倒沒聽說過?既是有父有母,怎麽又養在他們老太太身邊兒?”

鴛鴦就笑了起來,薛姨媽只當她是有話說,正看過去,就聽她說:“姨太太怕是發錯了牌?”

薛姨媽正要往桌上看去,王熙鳳過來了,說:“鴛鴦別太老實了,我替你們瞧瞧,可是真發錯了。”

薛姨媽知道是賈母滿了,笑道:“我就這一個,兩邊不靠,留著也無益,老太太若是要,盡管拿去。”

賈母笑問道:“果真不要?”

王熙鳳往薛姨媽手裏瞧了會子,便說:“果真不要。”

賈母笑道:“那我可就要了。”說著,便擲下牌。

賈母規矩是鴛鴦代洗牌,便問王熙鳳,道:“叫你看著他們姊妹,你怎麽過來了?”因叫小丫鬟搬杌子。

邢夫人便起身,說:“你替我會子。”

賈母知道邢夫人的為人,也一向不怎麽喜歡,聽言,便說:“那你去罷,有你媳婦在這裏也是一樣。”又命王熙鳳坐下。

那邢夫人應了,王熙鳳便扶著送到門前,才回來坐下,道:“老太太還恐他們沒了顧忌吃多了酒,我說老太太不必擔這個心,老太太還不信。張妹妹林妹妹都不吃酒呢,我因想著她們姊妹個個都單薄,若說不吃,怕是真不吃,也沒勸。原怕他們吃多了,所以只送了一小壇子過去。先還擔心吃完了又來找我要,我是給還是不給?給了他們吃醉了老太太怪我,不給他們必定不依我。照這樣看,我看盡有多的。我站在那裏,她們又怕不仔細撞了我,也不能盡興,所以我才過來。張妹妹她們幾個的媽媽們都仔細著呢,出不了事。”

賈母笑罵道:“你倒是會托懶兒。”

因又拿牌,王熙鳳隨口問在說什麽,薛姨媽便順勢提起方才的話。王熙鳳不知前言,也只當是她們老人家閑話說她們姊妹,就笑道:“也不怪姨媽這麽想,這裏原有個緣故。她媽是親家老太太的侄女兒,因斷了來往,幾十年沒聯系,知道時,她媽偏又沒了。親家老太太憐惜,這才接到身邊。”

薛姨媽便嘆道:“原是如此,卻是她的造化了。”

正說著,襲人過來找王熙鳳,說:“剛才寶玉和姑娘們商量著要個什麽櫻桃酒,奶奶且叫個人找一找,看家裏有沒有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這倒是難住我了,若是要惠泉、西鳳,我那裏就有,這什麽櫻桃酒,別說沒嘗過,連見也沒見著,可到哪裏找去?”說一回,又說:“去年得的葡萄酒我還有兩瓶,看他們要不要,若是要,你就去我房裏找平兒,叫她拿給你。”

襲人忙說:“有這個也行。”說著,便謝了王熙鳳。

賈母向薛姨媽笑說道:“這必是寶玉牽的頭,雲丫頭促成的。除了他們兩個,再沒別人。”

襲人果然就去找平兒,平兒想了一回,叫個小丫鬟倒了茶來給襲人吃,因說:“你且等會子,我去去就來。”

平兒去了一時回出來,手裏就拿著一個一尺來高的玻璃瓶,說:“只有這一個了,想必是我們奶奶記錯了,或是先時送了人也未可知。”

襲人往她手裏一瞧,饒是她見慣了寶玉屋裏的好東西,也覺著好看,連聲道謝,又說:“我的娘,哪裏找來的這樣個愛物兒。”

平兒遞給她,說:“我們奶奶不愛喝這個,說吃著像潲水,看著卻好看,才尋了幾個玻璃瓶裝起來。才擺了一天,年裏人多手雜,哪一家的小孩子進來碰碎了一個,又紮了手,二奶奶就嫌兆頭不好,才收起來。”說到這裏,猛地一拍手,又說:“我也糊塗了,可不是碎了一個麽。”

聽言,襲人也笑了,說:“去年寶玉和姑娘們吃時,也賞了我一杯,他們都說好,寶姑娘也不大吃,過後說笑時,也是你們奶奶這話,可不就是那個味兒,他們怎麽就受得了。”又說:“當時我也是瞧著顏色好,只沒想到這樣好。”

說笑一時,寶玉又打發個小丫鬟跟過來催,襲人笑道:“這是怎麽說,就這麽急?我一步也沒停,才拿了東西正要回去呢。”

平兒就說:“你趕緊去罷,別教他們等急了。”

襲人便辭了她,小丫鬟要上來幫著拿酒,襲人沒給她,因說:“攏共就這麽一瓶,若是再摔了,可再到哪裏找這麽一瓶來,還是我自己拿著罷。”

寶玉催了兩回,才見襲人抱著酒進來,也不問是不是,就立時吩咐倒來,端起酒,聞著味兒,才說:“聞著倒是和葡萄酒一個味兒。”

襲人正給張鳳娥斟酒,聽言,便笑道:“可不就是葡萄酒?”又說:“二奶奶那裏也只有這個了,你要的那個,看明兒再使人出去尋,今兒是不能了的。”

黛玉早已有些厭煩,不過家裏尋常的東西,哪裏想得到會是這個情景。昨兒是花生,這會子又是酒,鬧得這邊上上下下盡知,合著倒像他們有了好東西不拿來孝敬長輩似的。又聽這襲人說什麽出去尋的話,越發的不喜。

紅綃笑著覷了她一眼,道:“這是說的什麽話,還往哪裏去尋?等回去了,自然打發人送過來。不過是家裏園子裏收的果子,廚房裏裏釀的,也不是什麽好東西,也就沒想到。”

賈母養了賈敏一場,雖說並不如親生的母女那般親密,也並不是仇人。每年該孝敬的,一樣孝敬。這櫻桃酒的方子,原先在京裏時就給了這邊。

賈母不過是貪一時新鮮,又是女兒孝敬的,本是拿來說嘴。釀了一回,因釀得不好,也沒幾個人愛吃。廚房裏白辛苦一場,又沒得好處,自然是上頭不提起,他們也樂得快活。

襲人那時還沒出生,哪裏知道這些?經紅綃一說,只知道那話不妥,她原是知道這櫻桃酒是探春三人在林府喝過和寶玉提起,寶玉記住的。因她一心想著寶玉,就忘了黛玉。頓時紅了臉,又過來和黛玉賠不是,道:“林姑娘別見怪,我笨嘴拙腮的,也不會說話,沖撞了姑娘,姑娘別和我一般見識才是。”

黛玉擺了擺手,說:“一點子小事,不必如此。再說,你是老太太身邊的人,我也當不起。”她雖著惱,但也不必和個丫頭計較,又因是作客,寧可高高興興的。不然,自己氣一場劃不來不說,還平白給人笑話。因此,方才氣了一會子,便丟開了,並不理會旁的,只管和三春姊妹幾個說笑。吃完酒,又陪著說了幾句閑話,就往賈母這邊來告辭。

賈母這裏已經散了,正和薛姨媽王夫人說笑。聽得要走,自然不允,說:“好容易來一回,怎麽又要回去?”

王夫人就問:“可是寶玉沖撞了你?你告我,我來說他。”

黛玉便說:“哪裏的話……”下面的話還沒說,就有人進來回說林府來人了。

賈母反而氣笑了,摟住黛玉在懷裏摩挲著,說:“原是你們說好了的,你父親還怕我委屈了你不成?”

黛玉便說:“哪裏能夠?”

賈母不好攔著,一面請人進來說話,一面就吩咐人收拾東西,說:“往後記得常來看我,別等著我使人去接你。”黛玉胡亂應了。

紅綃幾個東西是早收拾好了的,那邊回話,這邊就拿著出來了,賈母不禁狠狠地點了黛玉一下,罵道:“沒良心的小東西,我整日想著你,你卻一心回去。”又絮絮地交代了些話,方才放她們姊妹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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